“怎么回事!”
“回大良造,我军已派人暗中护卫粮草所在之地以备万一,然而前来放火的这队人马异常勇猛,我军抵挡之余不慎疏漏,让一人纵火得逞,不过我军正在极力救火……”
“纵火的人马是何人?”
“正是楚国新封的校尉景差。x45zw.com”
秋瑶闻言微讶,忍不住去看白起脸上的表情,白起怒极反笑,一双狭长的凤眼紧紧锁在秋瑶的脸上,“来人,备马,带上本将的弓箭。”
砭骨的朔风呼啸而过,秋瑶紧闭双眼坐在白起疾驰的骏马之上,惴惴得不敢出声,她自然明白白起带上自己道理,只是,景差,景差……
由不得她多想,二人一马已经来到了起火的粮草营半里以内,因为是下风口火势迅猛,救火的士兵不得不放弃已经燃起的粮草以及周边的粮草,舍命救出稍远一些的粮草,秋瑶完全看不清混战的人群中哪一个是景差,白起却已经拈弓搭箭,将箭矢瞄准了某个方向。
秋瑶的瞳孔骤然紧缩,顺着箭头的方向望去,恰好看见几个骑兵正掩护当中一人努力撤退,双方眼下势均力敌,但过不了多久其余秦兵必然赶到,到时候楚军必败无疑。
景差边战便退,忽然感觉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恰好见到不远处一马上坐着二人,而那个坐在前面的纤细身影,正是让自己苦恼数月的秋瑶。
秋瑶在白起手上本就是他先前想过的最差情形,然而这时突然印证,景差还是讶异得措手不及,然而那对准自己的散发寒光的箭头更是不能忽视的,景差仅看了秋瑶一眼便知道马上的另一人正是白起,混战之中他看不清秋瑶的神情,但是他知道若想能够再次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颜,他必须集中注意退离敌营。
秋瑶分明看到了景差动作的短暂停滞。
他必定看到了自己。
而此时景差即将成功退出狭小的包围圈。
“看好了。”
“不要!”
破风之音响起,景差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射偏的箭矢擦破的脖颈,随即猛地抬头望向秋瑶,却见那纤弱的人儿跌落骏马,咬了咬牙,勒马回身,只觉得自己脖颈上的伤口火辣辣得发疼。
第四十章 水淹鄢城
秋瑶费劲地抬头望向景差撤离的方向,刚想松一口气,左脚的脚腕上突然传来一阵砭心的疼痛来,还来不及喊痛,一个高大的黑影便绕到了自己的面前吸引了自己的所有注意。
秋瑶仰起头,却看不清马背上白起的神情,但是她完全能够想象到那神情的肃杀与愤怒。
千钧一发之际,是她不顾一切地扑向白起将那即将离弦的弓箭撞偏了方向,坠马时牵动了昔日因为越墙产生的旧伤,但是她知道她将要面临的远非这点疼痛。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马嘶,骏马的前蹄骤然抬起。秋瑶惊惧之余闭上双眼默等那有力的马蹄将自己踏裂,她放走了景差,这便是代价。
她几乎能够感觉到马蹄抬起时扬起的尘土,正当马蹄离秋瑶仅有咫尺之距时马背上的人却猛然勒紧缰绳,骏马几乎是在一瞬间收回了前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
秋瑶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不敢再抬头去迎接白起那可以置人于死地的锋锐目光。
“很好,你的胆魄比我猜想的大很多,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看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勒马,回身,白起的动作干净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秋瑶终于开始感到惶恐,不同于面临被瞬间毁灭的惊恐,而是一种等待凌迟般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白起的修渠工程仍旧在秘密地进行着,楚人迟早会发现他们的这一动作,但是到最后即使看清这一切,却也是为时已晚。
或许他们当他们得知消息后会立马着手疏散军民,会挖水渠引开水流,然而不管他们做和努力,秋瑶都知道最终的结果早已注定。
秋瑶再也没有被传召至白起的营帐,而这边营帐中的人似乎也在有意疏远她,除了正常的一日三餐,她几乎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而所谓的禁足令,也由原来的口头命令变成了正式的严令。
腿上的伤痛日益恶化,表面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里面的筋骨之痛却日夜折磨着秋瑶,她知道这是白起折磨自己的一种方式,因而只得将所有的痛楚地都压在心里,当她的脚终于沾不了地的时候,秦军终于发动了为水淹鄢城做准备的最后一轮进攻。
先前秦军数万兵马孤军深入楚国腹地,路攻入鄢城附近已然引起了楚国上下的恐慌,虽说楚国兵力为秦国的十倍有余,但白起这招攻心之术确实得到了显著的效果。
而白起将数万秦兵留语冲邓而自己亲率数千人直逼西陵时,秋瑶便已预感到楚国即将面临的是什么,白起亲率的数千兵马并未直取鄢城,而是袭击了鄢城城郊那个正在修筑之中的另一个水池。
百里长渠被发现时已然临近竣工,楚军唯一的应对方法便是同样修渠疏通,而秦军仅用了千人便轻而易举地捣毁了尚未完全成形的沟渠,伴随清晨的第一声鸡鸣,两道洪流自西陵长谷一泻千里,四百里的距离有如咫尺,犹如两队来势汹汹的剽悍铁骑,一路冲向鄢城。
紧闭的古老城门无法抵御汹涌的谷水,一声令人发颤的巨响过后,鄢城东北角轰然倒塌,洪水冲入陪都肆虐横行,昔日繁华的鄢城顷刻间化为一片汪洋。
在被搀扶着走出营帐的同时,秋瑶便已猜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然而当她真正望见那一片泽田时,心里的震撼依旧无以复加,她几乎能够听到城中百姓的哭号与呜咽,能够看见水面上出现的具具浮尸。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迈着傲慢而威赫的步子走到了她的身旁。
“昔日智伯瑶水淹晋阳,却为赵军倒灌而全军覆灭。本将并非智伯瑶那等愚妄短浅之辈,又怎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鄢城既灭,郢城便如囊中之物。”白起俯瞰着化为泽田的鄢城,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再回过头看到秋瑶煞白的脸色时,原先的快慰似乎就变得没那么强烈了,“你放心,本将……”
话音未落,秋瑶便如一片枯叶颓然坠地,白起脸色微变,眼疾手快扶住了瘫倒的秋瑶,疾呼手下与军医。
将那轻的让自己不安的身躯置于床榻之后,刹那生出的惊忧远远超出了白起的预想。
什么时候动了心?
既然动心又为何有意将她逼至如此境地?
送去了最好的军医,购得了最好的药材,白起再未踏入自己的营帐一步,一连两日都睡在司马靳的帐中,司马靳深知白起不喜与人共帐,自觉地睡到了另外数名裨将的帐中。而那一日亲眼目睹白起将秋瑶抱入帐中的士兵则对此心照不宣,于是乎军中的每个人都自发地对此保持沉默。
鄢城遭此重创绝无反击的可能,依照军中常识水攻之后必然要乘胜追击,然而这一回白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下达全力攻城的命令。
整整一日,白起都没有从营帐中走出来。
守帐的士兵只闻得帐内一整日都传出刀剑舞动的破风之声。又一名士兵神情古怪地走近,身后还跟着一名军医。
帐内的舞剑声戛然而止。
“进来。”或许是因为疲倦,白起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沙哑。
“谢姑娘已醒,腿上的伤积久入骨,恐怕要过不少时日才能恢复过来,不过眼下最令人堪忧的,是她的积郁之疾……”
“备马,派一人送她至鄢城外。”白起背对着军医,无人看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
“可是谢姑娘的身体……”
“这是军令。”白起加重了语气,军医无法,只得告退。
夜色沉重,秋瑶裹着一件厚深衣被搀扶出了营帐,一名受命的士兵上前刚要将她抱上马鞍,却被突然出现的白起打断了动作。
“我来。”
他一定是疯了。
白起自认有生之年没有将马骑得如此之快,一路穿过蜿蜒的山道,夹道的尸体在阴冷的月光下显得尤为可怖,天上下起了稀疏的小雨,在北风的助势下似乎要把凉意渗入人的骨子里。
鄢城外六十里。
五十里。
四十五里。
白起望了望前方隐约可见的水迹,翻身下马,将尚未完全恢复清明的秋瑶抱下马,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棵树下。
刚直起腰,一支箭矢擦肩而过,没入树干之中。
白起本能地抽出佩剑,身法迅捷地挥开接连射过来的箭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支箭矢直直朝着秋瑶而来,白起眼疾手快用剑去挡,随后飞快地跳上马,马臀中箭,嘶鸣一声后强忍着疼痛带着白起朝原路撤离,与此同时司马靳带着一小队秦兵上前掩护白起撤退。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白起猛然勒马,抬起握剑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的剑奋力投掷了出去,目标很明确,正是他刚刚亲自送回来的秋瑶。
铮——
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树下,即将正中目标的剑被击落,只剩下一声清脆的兵戈撞击声回荡在夜空之中。
所有的攻击猝然顿住,白起深深看了眼持剑而立的宋玉,带着余下的部将返回营地。
第四十一章 万里思乡
“这姑娘的腿伤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但看得出来受伤之后延误了治疗,少说也要两个月方能痊愈,并且这两个月内必须接受悉心照料。”
“这几日连日阴雨,姑娘想必是吹了风又淋了些雨,外加本身体虚阳气不足,卫外不固,心绪不宁,因而导致风寒湿邪入体……”
宋玉紧紧攥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药方,眉头愈发的蹙紧。
当初得到秋瑶留书出走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先前对她的所作所为,简直恨不得去谢家登门谢罪。而如今她回来了,却是带了一身的伤病,他突然觉得再多的言语都瞬间苍白了下来。
景差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秋瑶留下的书信里写她想一个人自在地生活,他第一反应就是婚事推前把她给逼急了,光是自责二字完全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看着宋玉拿着药方跟着医师走出房间,景差坐到床边,想去牵秋瑶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作罢。
自嘲一笑,这还是他头一回对秋瑶感到无策。
“是我不好,快醒过来。”景差紧紧地看着床上之人毫无血色的秀颜,满眼都是疼惜,“只要你醒过来,我不逼你成婚。”
秋瑶的眼皮子动了动,景差微讶,以为她要转醒,突然又有些后悔自己前一秒说的话,不料秋瑶只是颤了颤眼皮,并没有醒来。
景差眯了眯眼,伸手去握了握那只冰凉的小手,俯身在秋瑶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随后起身走出门外。
鄢城被淹,所有的医馆无一例外得被冲垮,眼下最普通的药材都价比黄金,鄢郢来回需要一天时间,宋玉本可以派人去郢城取药,却仍旧是亲自前往。
他原本想说服自己亲自前往是为了尽可能缩短路上耽误的时间,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向内心深处的声音低头。
宋子渊,你在逃避。
他不知当秋瑶醒来后他当如何面对,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策马奔驰,他依旧没有得出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下马,进院,将药材带到厨房,宋玉踌躇片刻后走进了秋瑶的房间。
景差不在屋内,秋瑶仍未转醒,谷雨时节,窗外是连绵的春雨,屋内是暗沉的氛围。宋玉坐在桌边,默而不语地听着下人三言两语地叙述秋瑶这一天的情况。
高烧不退,时醒时昏迷,夹杂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呓语。
“大人,幸存的百姓已全部送至城外的棚屋集结。”
“大约有多少人?”
送信的人眼神一黯,“不足两百户。”
“知道了,”宋玉幽幽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尚处昏迷之中的秋瑶转身向门外走去,“带上运回来的粮食,随我出城安抚百姓。”
阳春三月,本当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然而秋瑶睁眼时,看到的却是无尽的阴霾。
槛外的水仍旧能够没过脚踝,无数的民宅早已被冲垮,得以幸免的仅剩几处官家府邸,里面的人在听闻白起修筑好了蓄水池后当即收拾细软家财逃到了临近的郢都。
秋瑶坐在门槛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外头纷纷的夜雨,心里有的只是无尽的凄凉与无望。
宋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心里如同被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的鲜血向外流淌,垂手站在门边的丫鬟想要解释什么,但见宋玉根本没有询问自己,便默然地退到一边。
“门口风大,回屋里去。”宋玉伸手去搀秋瑶起来,她却固执地留在原地,仍旧是望着有些迷蒙的夜幕,眼中的泪水却如同那冲垮鄢城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无端一夜空阶雨……滴破思乡万里心……”她哽咽着,双手紧紧攥着身旁的门框,眼神一直想着院外一个看不见的点,仿佛是在翘首遥望着什么,憧憬着什么。
宋玉听她吟出的诗句久久不能回神,无端一夜空阶雨,滴破思乡万里心……这是他有生之年听过的最为动人也最为凄恻的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秋夕那日秋瑶无心吟出的那句“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给他留下多深刻的印象,而此刻的这句诗,更是令他震撼不已。
她在讲述牛郎织女的故事时脱口而出“我家乡的故事”,那时他便已察觉到了这个微妙的句子,再看他此时的失意惝恍,显然她口中的思乡并非脚下的鄢城。
思乡,万里心。
宋玉有些不安,若她当真不是谢家的女儿,她的心此时又在何处?可是这个假设又是显得如此的荒谬,毕竟没有人质疑秋瑶是从谢家出生。
他并未告知景差白起临走时的那一剑,因为他深知那一剑中所蕴含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