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二、正阳
谢冲已经秘密潜入伦州城两天了。
两日来,伦州城的景象令他大为震撼,城内不见云州的百家灯火,没有为生计奔忙的商旅,甚至连来往兜转的行人都极少见。所有街市萧条凄瑟,夏风一卷,城门上漂浮的血气被卷入城中,城墙高耸如刀削的断崖,将整座城血淋淋地笼罩起来,只有沿途过路的硕鼠悠然自得,被人骨滋养得膘肥肠满。
这日黄昏,谢冲乔装后再次走进正阳寺,这是他入城后第二次拜访这座寺院。
堂中的佛像被战火波及,残缺了半条手臂,佛首低垂,依旧笑看众生,丝毫未见伤及金身的愤懑。
跛脚的老僧一瘸一拐地走进佛堂,对这位眼熟的客人行了佛礼。
“施主此番还为寻人。”
谢冲恭敬颔首,“大师勿怪晚辈唐突,不错,还是寻那位姓葛的公子。”
老僧笑了笑,“世间诸生万相,散进人海,可都是一副面孔。”
谢冲听出老僧还在与他周旋,便不再试探,直言道,“我知道葛公子不相信我的来意,那就烦请大师将此信转答,今夜子时正阳桥下,我等他。”
子夜,一艘破船泊在桥墩旁,河水污浊,泛着腥涩的恶臭。
蹲在船头的船夫一身蓑衣,从腰间掏出一个葫芦,拔开就喝。
忽然桥上火把燃起,十几名巡兵执刀至此,为首的兵长跳上小船,一脚踢开船夫的斗笠。那船夫一口酒还未吞下去,就被一脚踹翻,差点没被呛死,抬眼时一阵惊怪,脸色煞白,大叫着往后退。
“老大,我认得他,这是葫芦巷里运‘死葫芦’的 ‘船叶子’。”
那兵长黑沉着一张脸,怒哼哼地喘着粗气,“不是说消息无误么,怎么人没有来?”
忽然,头顶的桥头传来一阵刺耳刀响,在漆黑幽静的深水间尤为恐怖。
“什、什么声音?!”
兵长一脚将那船夫踹下污河,低喝一声,率众人往桥头奔去。然而待众人奔上正阳桥,桥头除了弥漫的黑雾,一个人都没有。
这些年,葫芦巷里凉透没凉透的人几乎都被尸沉蛇尾河。河面漂起的浓雾似无数浮动的鬼影,那磨刀霍霍的声响就像是从鬼蜮伸出的无数利爪,正凄磨着生前断骨,渴求将所有懒散走运的活人一并拖下地狱。
“不、不会是鬼吧……”一个小兵吓得双腿打颤,“头儿,我可听说正阳桥下水阴招鬼,死了的肉葫芦会躲在子时杀人!”
“胡说八道!”兵长怒吼,“督帅下过悬赏令,谁能捉拿逆贼,得千金!那线人给的消息不会有错,追!”
于是循着锻刀声,巡逻兵走进了正阳斜街后面那片逼仄深黑的巷子。
巷子里七拐八绕,到处堆砌着草堆和碎骨,头顶时不时滴落泥水,汇集成脚下深浅不一的泥淖;乱砌的草堆被木杠横着,倒塌的屋盖下压着腐坏的人尸和禽骨,野狗闻着肉味,三五成群,正疯了般嚼着腐肉。
伦州早已经变成一座被血洗过的“鬼城”,十八层鬼蜮都难见葫芦巷地坑的惨象,在这里巡逻的士兵草木皆兵,夜里卷起的一缕小风都会被他们当成厉鬼锁喉时吹响的哨。
众士兵虽然见惯了葫芦巷的惨景,此时此刻却还是禁不住头皮发麻。一个小个士兵吓得后退半步,忽见横错的木梁间闪过一个黑影,他“嗷”的一声尖叫,差点叫断在场众人的肝肠。
“鬼、鬼啊!!”又不知谁大叫了一声,猛地抬头,霍然看见蛛网般的断木间空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啊!!”尖叫声突兀响起。
断木凌空砸下,一名士兵举起短刀狂劈疯砍,断梁被刀锋劈断,碎落的木刺又被坚韧的刀刃弹飞,刚巧扎进正奔逃士兵的太阳穴,惨叫声卡死在他的嗓肉里,口鼻顺势喷出鲜血,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一旦见了血,众人一下子全乱了。怪叫的怪叫,奔逃的奔逃,“巷网”成了一座困兽乱斗的迷宫。前后路都被断木封死,黑泥臭水倒头浇下,淋了众人一口鼻的腥臭。紧接着几声炸响,早就铺埋好的火石被掉落的星火引燃——“砰砰砰”几下电光雷动,聚攒的士兵一哄而散。
众士兵四分五裂地往各个岔路疯跑,黑影时不时绕过头顶,发出刺耳尖笑。他们无处藏匿,一朝分散,被那些“厉鬼”分别收割,惨死的尖叫一声盖着一声,巷子里霎时再添十几只冤鬼。
只有犬吠狂欢不息,似在庆贺今夜里无端添补的鲜肉。
“哪里有鬼!分明是活人!”兵长撑着刀慌张爬起,擦了一把满脸泥水,朝深巷角落那只一动不动站着的“鬼影”冲过去。
“装神弄鬼,去死吧!”兵长一刀砍在“黑影”左肩,然而刀锋向下,却不见血肉迸溅,绳匝的枯草绽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草豁。
那一动不动的“鬼影”原来是一个稻草人!
兵长心中大叫“不好”,刚要撤退,忽感身后杀气逼近,喉间顺势缠拢一根蛇皮劲鞭。兵长想要呼救,口鼻却被那人冰冷的掌心捂住,他下意识侧目,只见风帽下露出一张姣好的面皮,然而那张脸甚是惨白,如同浸过白蕊煮沸的蜡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