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书信写了又烧,烧了又写。昭秀宫内,一张书桌下,堆起了小小的一堆灰烬。宛如的身体才能下床,一旁的侍女不识字,不知道她在写些什么。只见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便出声阻拦,劝她以身体为重。而暗处的杨庭眼力极好,看出了她改了又改的信,是写给临王的。在信里,她说,她不知该处置此身此心——不愿为新帝生下孩子,是怕和新帝之间的牵绊更深,最终深陷其中。可是,她回首来时之路,突然领会,就算她不为他诞下皇嗣,随着时光流转岁月多情,她终会将此心慢慢付与眼前疼她、爱她、怜惜她、谅解她、纵容她的这个人。
杨庭有些感慨,老天弄人,情路总是泥泞不堪。
书桌一角,心字香烧,一圈圈的香雾盘旋上升,被风吹散,香气荡开,最后香味也无踪,只有香炉底部灰烬残留。心字成灰。杨庭知道,宛如的书信不会写成,她不会再给临王寄信。她是个柔弱女子,心却是恨绝的,尤其是对她自己。
就算她写就了书信,他也是不会帮她传递的。白苍狼如今过得很好,只因临王认为宛如过得也很好。要是临王知道宛如心心念念仍然是他,他给予白苍狼的温存与柔情便会瞬间荡然无存。杨庭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所以,他眼见宛如的痛苦,也不会施手相救。他要守护的人是白苍狼。他明白,自己与白苍狼不会有情爱。所以他和白苍狼的感情才会长久,不会有痛苦,不会有迷茫,不会有纠结,不会有背叛。
宛如的书信没有送达临王的手上,可她书信上的意思却被杨庭探知。杨庭将这一切都禀告给了新帝。新帝这才解开心中郁结。同时也严令杨庭不许再窥探昭秀宫——那是他的女人,要好好爱护一生的女人,无须任何怀疑了。杨庭心想,他这也算是成全吧,算不算阴德一件。
临王收不到宛如的书信,可宛如怀孕又流产的消息还是传来了。临王听了,没有大发雷霆,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白苍狼几乎也是同时得到消息的。她从军营里急忙赶回,回到临王府。可临王已经把自己关进了悬思阁。白苍狼从未踏足悬思阁一步。这次,她在阁外站了很久,也没有进去。她只是命人取来了烽火连天弓。她在阁外练箭。他几时出来,她都会等他,但她不会进去。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宛如要嫁,她可以安慰他。那是因为她的情愫还未分明。今日,宛如落了孩子,她无法安慰他。这是因为她嫁给他大半年,他从未给她怀子的机会。
送进的午饭,原封不动地退回。送进的晚饭,原封不动地退回。连送进的酒,也原封不动地退回。悬思阁里没有东西破裂的声音,也没有来回走动的声音。从印在窗户的影子,白苍狼可以看出,他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苍狼练过了射箭,便就练剑。一团银光在月下舞得如同蛟龙入
海。临王推开门时,看见的便就是这副场景。一轮圆月,满地菊花,银光挥舞,明明是一招杀气横溢的剑势,却被她舞动地极为内敛。白苍狼见他出来,收了剑,向他走来。
临王浅淡地笑了,伸手拉住了她,说道:“这招蛟龙入海,炉火纯青了。贵在可以收放自如。”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白苍狼也笑了,从桌上拿水喝了,也顺手递给他一杯。是蜂蜜水,临王的心钝钝地疼了——她知他一日没有进食,又怕他拉不下脸面再要食物,才给他泡了蜂蜜水,免得他饿坏了身子。
到了夜间,临王还是饿了,胃里烧得厉害。他将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归于胃疼。到了迷糊之际,他喃喃自言:“苍狼,没了孩子是什么感觉?”他以为苍狼已经睡了,她的呼吸很平稳。可苍狼清醒的声音却出现在了耳边:“主上,苍狼要是有了胎儿,决不会让孩子出一点儿事。”
白苍狼向来是女中豪杰,可她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温和平正。这次演练新兵却走得是狠厉的路子。军规之严自不必说。让人吃惊的是所以属下的为人为事,她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什么也瞒不过她去。要动的时候毫不手软,丝毫不怕得罪人。要赏识的时候毫不迟疑,丝毫不怕惹人闲言。人事几番调动,留下的全是她的心腹,俨然已成一股单独的势力,人称白家军。
到了秋粮收上来的时候,临王再次出兵。白家军不过三万人,所有军队的总数是十五万,可白家军却担了将近一半的军事任务。
白苍狼的进攻策略也是强硬的。攻城的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这就是一匹狼。不……一群狼。”新帝合上了手里的奏章。宛如听了,绣花的手指僵了一下。只有那样坚强甚至彪悍的女人才配站在他身旁吧。都说上阵父子兵,可父子之间尚有嫌隙……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大山当前,白苍狼率兵追到这里,出现了五条路。山深不论路,大路小路太多。走错一条,也就无法剿清敌人了。白苍狼听了探子来报,五条路上都有脚印,无法分辨敌人走的是哪一条。
副将问是否要分兵而进。白苍狼抬头看了看山势,山下看不真切,但云雾缭绕,看得出是一旦进去是极易迷路的。他们只带了两名向导。若是分兵,就算是追到敌人,自己也八成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