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变天
但说到底,闯关东的终归是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行客。拖家带口的哪有敢闯关的?即便是有,也是一个人先闯了关东,闯下点基业,再把一家老小接过去。
墩子那会儿还有爹娘,黄河一决提,关东不敢闯,也就南下要饭。
好歹江南是大清的粮仓,每年漕运,那都是百万担的粮食过大运河,直上京城。江南这样的地界,养活个把要饭的还是绰绰有余。
像是墩子爹带着墩子,大运河上背青龙,也算有了活计。
果儿却不一样。
他看着个大,脑袋却不灵光,初时跟着爹娘来要饭,要到的那些吃食九分都进了他肚子。一路下江南,走到镇江府,爹娘先撑不住死了。果儿哭喊着把爹娘埋了,依旧在城里要饭。人家看他有把子力气,都不愿给他吃的,城里的乞儿也合起伙来欺负他。眼看就要死在城里,还是墩子碰上他,给了一口饭,从此之后,果儿也就跟在墩子后边,死都不离开。
果儿虽说有把子力气,但大运河上背青龙,也就拿一个份子,饭量又大,吃都吃不饱,也就是墩子补贴着才勉强过活。老茵儿劝墩子,背青龙本就攒不下几个,终归得留一些,遇到了大灾年,匀上两斗粮还能换个媳妇。墩子却只是笑,果儿把他当弟弟,他总不能看着果儿饿死。老茵儿叔劝了两回,也就算了。
背青龙的往前走,到了后晌,天却阴了下来。
老茵儿把眉头皱的紧紧的。
帮子里的这些人都是些苦哈哈,像是墩子、果儿这样的,工钱到手无非就是填了肚子。有些却是省了吃食,逛了窑子。吃的跟不上,有些就生了“雀蒙眼”,一到天黑或者是阴了天,眼就花了。
走普通的河道也就罢了,但这是九龙滩,稍有不慎,弄不好身家性命就得搭进去!
“老茵儿,栓了船,过后再走吧!”
后边有人叫道。
“不行!”
老茵儿脸色比老天还阴沉。
“怕是有大雨啊!”
他抬头望天。
“真要下上个三两天,前边黄河涨了水,顺着大运河冲下来,能把官家的船都冲翻了!”
“今个儿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老茵儿说道。
“哎,这贾大人,偏要走这运河道!”
后边有人埋怨。
寻常人由江南北上,一般都是走陆路,也就是手底下财货多的时候走水道。贾道庸贾大人进京履职,按理说走陆路更快一些。他家眷不算多,就一房夫人,一位千金,带的东西也不多,有三四辆马车也就够了。偏偏这贾大人不走寻常道路,竟要走这水道。
现在是五月底,正是赶雨水的时节,天有不测风云,遇上连日的大雨,黄河涨水,大运河也涨水,行船就有了风险。
但官家大老爷的心思,常人哪能揣摩?
老茵儿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在大雨前,一口气走过九曲滩。
过了九曲滩就到了黄河。
再往北走就是顺流,一日千里,涨了水也不怕了。
“紧着点儿!”
老茵儿一声吆喝,加快了脚步。
“呦……嘿呦嘿呦嘿呦……”
歪嘴刘喊起运河号子,急促如雨点。
三艘官船,最前一艘上,一个中年锦服男子拨开褡帘,看了一眼天色,皱了皱眉,国字脸上显出一抹忧色。
“贾大人,这是要变天?”
船舱里边,还坐着一个男子,一身布衣,三十余岁的年纪,三缕短须,带几分文士气概。
“天威难测啊。”
中年锦服男子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口中轻轻传出这样一句话。
“天威难测,终归有迹可循。”
布衣文士微微一笑。
“贾大人进京履职,不走陆路,却偏偏要走这水路,若是晚生没有猜错的话,这次进京之后,不日贾大人就会再度外放江南道,是漕运总督门下?不知道是盐道,还是粮道?”布衣文士双目隐含着精光,压低了声音询问。
“大清两大弊病,一个是漕运,一个是盐政。漕运之弊,在于水患。本官三月之前,向圣上上书《疏通水患十三策》,算是勉强入了圣上的法眼。这次进京履职之后,或许能外放江南粮道。我虽是盐政司主官,但再外放江南,应是协助漕运总督穆彰阿大人治理运河水患,再总理盐政事务,怕是力有未逮。挂个粮道虚职倒是合适。”中年锦服男子正色说道。他口中说着,看了布衣文士一眼:“苏先生,你是当朝贡生,议论政务倒也不算逾越。”
“呵呵,晚生这次进京科考,实无必胜把握。若是名落孙山,说不得还要仰仗贾大人提携。”文士苏先生呵呵一笑,口中说道。
“苏先生大才,金榜题名不在话下。若真是时运不济,科考有波折,那倒是我贾道庸的运气了!”中年锦服男子微笑说道。
这中年锦服男子,正是这次进京履职的江南盐政司贾道庸。
而这年轻文士,名为苏广茂,是江南选出的贡生,本在京城求学,因为母丧归家。处理了